项怀诚 英国威廉希尔唯一官网校友,1956—1960年就读于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中文系汉语语言文学专业,曾任财政部部长,现任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党组书记、理事长。
父亲走了9年了,今年是他老人家100岁冥寿;母亲也已经走了两年。很想写一点文字纪念二位老人。
一块旧手表
1956年夏天,我被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中文系录取,祖母开始为我准备行装。“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年我17岁,少不更事,对于祖母为我准备的棉被、线毯都不太关心,梦寐以求的是想要一块手表。我求祖母给我买一块。祖母说,等你爸回来,跟他要吧。
赶巧,一个艳阳高照的大热天,父亲从北京出差到上海。那天下午,我从外面游泳回来,看到父亲端坐在客厅里,心里咯噔一下。父亲平时并不严厉但很严肃,我小时候有点怕他。父亲问了问我将去青岛上学的情况,对我说,进大学了,又一个人在外,应当有一块手表。说着将他手上戴的瑞士表退下来,推到我面前说:“给你了。”这是一块旧表,父亲已经戴了多年,大概是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上海时买的。说心里话,我当时并不满意,想要一块新表。两年前表姐考上复旦大学化学系,姑父买了一块新的英纳格表送她,本来以为父亲也会给我买一块英纳格。这些思想活动在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脸上肯定流露出来了。父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手表,走得准就行了。你先戴着,等你大学毕业以后,只要这块表没有丢掉,你还给我,我再给你买一块新表。”我不太情愿地收下了这块表。这是我这辈子戴的第一块表,本来应当高兴的,但我并不高兴,只是不敢说出来。就这样,这块手表跟了我4年,伴我度过了整个大学生活。
1960年,正是困难时期,物资匮乏。我毕业以后分配到北京工作,一个月工资先是46元,转正后增加到56元,夫妻俩人一共110元工资,要买块新表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大约在1961年的春天,父亲给了我一张表票,那时买什么都要凭票供应。这是一张首都牌手表的表票,长方形,很简陋,上面盖一个西单亨达利表店的公章。父亲还从抽斗里取出110元钱,推给我说,去买块新表吧!那天是个星期天,当时我们家住在宣外大街154号,到西单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路程。于是我就去了西单亨达利,排队,交钱,领到一块半钢的首都牌手表,表盘上方有一个天安门的标志。那时买这类贵重物品也不能挑选,给你啥就是啥。配了表带,戴上新表,我喜滋滋地回家了。回到家,父亲看了看,很满意,说,旧表你留着吧!
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父亲的这块旧表我一直没舍得处理掉,始终对它有一种深深的依恋——它不仅珍藏在我的家里,更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一件皮大衣
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单位是中科院计算技术研究所,在西郊中关村。所里有集体宿舍,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放4张双层床,住7个人,空出一个上铺放箱包杂物。与我住一个房间的几位室友大部分是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生,多才多艺,学养深厚。上世纪60年代初期北京经常停电,晚上宿舍里漆黑一片,他们常常躺在床上下盲棋,我虽然也会下中国象棋,但水平低,听他们下盲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计算所的食堂天天吃清水煮萝卜、煮倭瓜。青年人淘气,一边吃一边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天天吃倭瓜。”肚子里油水太少,嘴又馋,我经常回父母家里蹭吃蹭喝。坐32路公共汽车到动物园,再换乘15路公共汽车转9路无轨电车。那时车少,从中关村到宣外我家,路上至少得走一个小时。
那年冬天特别冷。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回到家里吃过晚饭,母亲把我叫到东屋,柔声对我说:“北京冬天冷,你那件呢大衣单薄,买件厚一点的吧,别冻坏了身子。”母亲悄悄塞给我110元钱,还交待我说,别买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夹大衣。当时北京市场上有很多出口到苏联的华达呢大衣,现在叫出口转内销,记得是60元一件。我答应说,知道了。
我母亲是个医生,性格特别好,对人温柔体贴,一辈子没有对人红过脸,说话永远是轻声轻气的。满院子的邻居都说杭大夫的脾气真好。我小的时候在上海读中学,有时淘气惹祸,母亲开导我,和我说话。我一边听着,一边用刻字的小刀在小圆桌上刻了四个字“天地玄黄”。母亲是大近视眼,当时没有发现。第二天保姆告发了我,母亲没说话,找了一块桌布,盖在小圆桌上,对我说以后别再到处乱刻,把好好的东西毁了。母亲这种永不发脾气的性格对我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财政部很多同志说我脾气好,不发火,这要归功于我的母亲。母亲深度近视,家里日常用品都有固定位置,她拿时很方便。每天晚上睡前,她都会把她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我小时候淘气,有时会把她的眼镜挪挪位置,她起床时摸来摸去摸不着,就会唤我名字:“怀诚,你把我的眼镜放哪啦!”她走的时候,那副眼镜也随她一起火化了。有时我真怀念挪了眼镜以后母亲叫我的声音。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怀揣母亲给我的110元钱去王府井东安市场,买了一件老羊皮的大衣,花了108元。北京人把这种大衣叫皮猴,领子后面带一个帽兜,前面有四个口袋,上面两个口袋是斜的,手揣在里面很暖和。面料是丝织品,颜色是黑的。买了以后穿在身上觉得特别温暖。回到家里,奶奶、父亲、母亲都很满意。
这件皮猴穿了十来年,我把皮猴的面子卸下来洗了,晾干以后发现缩水了,最麻烦的是袖子短了一截,露出一截白色老羊皮。那时我住在财政部天宁寺路宿舍,有一次被办公厅财务处的朱冷襄看到了,她对我说,去买块黑布头,晚上拿过来,我给你接一截袖子。下班后,我把大衣和黑布送到朱冷襄家里,不一会儿,她就送了回来,袖子已经接好,天衣无缝。
这件大衣一直穿到我当副部长。后来上下班有汽车接送,不再穿了,但它一直放在我的办公室。财政部新楼落成之前,部长们都在南配楼的二楼办公,每人一间,我在208号,中午休息时躺在沙发上,冬天就盖这件皮猴,特别暖和。这件皮猴后来跟我到了税务总局,又跟我回到财政部,最后跟我到了社保基金理事会。虽然我已多年不再穿它上班,但每当看到这件皮猴,就让我想起母亲对我的至爱,想起同志之间的关怀。
天下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我父母亲对我的爱,带有他们这一代人的时代特点,里面包含的哲理让我终身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