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孝军,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文艺美学研究中心2010级博士生。
图为周来祥先生。
2011年6月30日下午2点,我正在齐鲁医院照顾周来祥先生的夫人戴磊教授,忽然接到傅合远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周先生去世了。真是晴天霹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周先生4月底从省立医院出院回家休养,那天出院的手续是我给他办理的,从医院出来,先生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衣,还戴了一副墨镜,看上去真是风度翩翩,不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我们乘车去先生女儿在山大南校区的家,家在楼房的三层,上楼时先生一口气就上去了,根本不用人扶,上去以后我还看到先生不像我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当时还给先生开玩笑说,先生的身体比我这样的年轻人还棒。后来先生去北京看病,我经常和先生电话联系,一方面问候一下他的身体,另一方面向他汇报这学期他布置的中国美学课的作业完成情况。想不到出院的那天匆匆的一面就是我和周先生的最后一面,泪眼朦胧中,这一年之间我和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我仿佛又看到先生坐在我的面前,用那严谨清晰的辩证思维语言循循善诱地给我上课,仿佛又看到先生抱病为我修改论文……
周先生2010年被聘为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终身教授,我是他又开始招生后的第一个博士生。说真的,成为周先生的博士我想都没敢想过,因为我在山大上硕士期间,就听说先生因年龄问题不招博士了。另外,周先生何许人也,这么一位有名的大学者、美学家,我这样的后生小辈能听到先生的一次讲座就不错了,哪还敢想成为先生的学生。想不到先生80多岁高龄又开始招生了,招的第一个博士生竟然就是我,真是让我喜出望外,万分激动。
2010年9月初我第一次去周先生家。先生家里没有奢华的家具,装修得也很简单,显得非常简朴,甚至有点寒酸。另外,客厅里到处堆着东西,显得有点乱,大概是家中就周先生和夫人戴磊教授两个人,他们岁数大了没有精力打扫的缘故。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司马迁说过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墨宝,我知道先生以司马迁自勉,他的和谐美学体系就是一家之言,不过能成为一家之言的在历史长河中能有几人!坐下以后,先生问了问我暑假看书的情况和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并记下了我的宿舍号和新的电话号码,说周三上午九点(2010年9月15日)在美学研究所给我上课,又聊了一会我就回校了。到了周三上午9点整,我准时到山大美学研究所去上课,这可是周先生第一次给我上课,我有点兴奋还有点紧张。我刚走到美学所的外面,看见先生从远处健步如飞地走来,那精神头根本不像耄耋的老人,倒像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着实让我惊叹。进入先生的办公室,除了先生坐的椅子之外,到处是书:床上、柜子上、地上……一摞摞、一捆捆,堆得很高,散发着浓浓的书香。置身其间,你没有逛图书馆的闲逸和洒脱,而确有高山仰止的崇敬。
找个地方落座,面对着先生,我们的上课开始了。起先,先生很和善地问了我一些生活问题,流露出对我的关心,也使我略微有点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先生说:“这一段时间难为你了,暑假也没让你闲着,就是为了让你掌握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方法,为下一步更好的飞翔打下基础。你可能也知道,我培养学生最着重思维方法的培养,没有正确的思维方法做学问就不能有大的突破。方法是做学问的生命线,只有方法上突破了,理论上才能有新的突破,方法的问题,实际上就是人的深层的心理结构问题,就是一个思维模式问题。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思维模式,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思维模式。整个中国古代文化逃不出整个中国古人的思维模式。研究了中国古人的思维模式,不仅可以搞中国古典文学、古代美学、古代文论、古代文化,而且可以研究整个中国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方面。懂得了这一点,就知道打开理论宝库的钥匙在哪里。”
周先生给我布置的第一个作业就是把现象学的方法与马克思主义辩证思维的方法结合起来,用现象学的方法来补充和丰富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思维方法,以更好地为建构马克思主义的人文社会科学打下基础,并要求我一个半月完成,完成的标准是写成论文并发表。说真的,作周先生的博士不容易,因为跟他读书很累、很苦。他培养学生有一套独特的方法,那就是差不多一个月要交一次书面作业,这个作业要写成正式论文的样子,要发表的,写不好要重写,还得挨批评。所以跟他读书时间紧、压力大,别人有时间可以出去玩、打打牌,跟着他没有时间玩,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你把整个时间都压上说不准还不够啊,他说他当时上学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当然,这样虽说时间紧、压力大,但是却很能锻炼人,能让人很快地成长起来。通过现象学这个作业,我是有点感觉了。在现象学这个论文完成之后,先生要我马上转入了对接受美学的研究。照例是我把写好的提纲交上去,然后周先生找个时间让我讲一下对接受美学的看法,他再梳理、补充。但是这一次我打电话给他说这事,他要我把提纲发到他的邮箱,我照办了。我原想着我边看书边等着先生能当面给我说一下这个提纲,但是左等右等先生就是没到美学研究所来,也不让我到他家里。我很纳闷,是不是天气太冷,先生不愿意出来了,还是先生病了。就在我心里琢磨不透犯嘀咕的时候,先生在晚上九点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美学研究所。我到了一看,先生好好的,没生病,只是声音有点沙哑。先生说:“我看了你的提纲,写得很好,你就按这个思路写吧!”
这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快到圣诞节了,我正在紧张地看书、写论文。忽然一天晚上十点多,周先生用手机给我打了电话,我问先生在哪里,想着过去给他说说话,他没告诉我。我只能好好地听着,开始的时候他说的是接受美学的写作思路,我还听得清楚,可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就听不清楚了。我给他说如果累了就不要说了,休息一下,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只能一直听下去,这个电话先生打了十五分钟。后来我才知道,先生患了病,第二天要做手术,还想着我和我的论文,就给我用手机打电话,但只字没提他患病的事。后来我去医院看他说起这事,先生说:“害怕万一有什么不好,放心不下我,就给我打了这个电话。”这就是周先生,首先想的是学术和学生,然后才是自己。我心里既感激又难受,当着先生的面我的眼泪都下来了,先生还笑我。
这样过了二十多天,周纪文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说周先生住院了让我去医院照顾他一下,我这才知道周先生病了并做了手术。当我赶到山东省立医院进入病房,我才发现先生动了大手术,虽说已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他的脸色还很苍白,没有了原先的红润,可精神还好。躺在床上看我来了,先生很高兴,想坐起来,我赶忙扶住了他不让他动。一说话我才知道周先生动手术这一段时间不告诉我,主要是怕耽误我的学习。从此以后一直到先生出院,我一般每周都去一趟医院看他。开始的时候,他的身体很虚弱,说话声音很低且说一会就很困难,因为手术影响了他的嗓音,这需要慢慢恢复。在恢复的过程中,先生仍然以坚强的意志天天坚持散步,开始是在病房里,慢慢地就到走廊里。散步的时候我从来没见他拄过拐杖,并且也不让我扶他,更不让我跟着。我真是佩服他的毅力,更感觉先生确实不是一般人,他具有一般人没有的坚强的意志和坚忍不拔的毅力。慢慢地他的身体越来越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有时我就陪他聊一会天。恰好这时我给他整理一个材料,题目是《梦想、拼搏与感悟——我的大学生活》,是他给本科生做的一个讲座。在我整理的时候,有些地方不明白我就问他,他就给我讲当时在青岛的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自然环境是如何美丽,特别是讲到阴天的时候,大雾弥漫在整个校园,置身其间就像在天国一样。我感觉到他特别开心、特别兴奋,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他老是说:“如果再回到学生时代那该多好啊!”还讲到在青岛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学会游泳,原因是他忙于学习没时间学游泳。周先生有句很有名的话:“做学问就要始终向着自己认为最合理的、最满意的真理靠拢,坚定地追求,做就做透。再就是做人。我常说,做人做到什么程度,做学问就做到什么程度。”一个整天忙于学习的人竟然在大海边没学会游泳,可以看出,周先生做事是多么执着,他看准的事就要一直走下去,持之以恒,坚忍不拔。周先生建构和坚持了自己的和谐美学体系,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没有改变,没有超常的意志和毅力是不行的。周先生还讲到了自己的老师,就是当时山大中文系著名的“冯陆高萧”,言语之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之情。还讲到了他如何度过一天的大学生活,他那种紧张的学习生活使我觉得汗颜。反正这以后,每次我想偷懒的时候就想到了周先生的一天,就不敢再偷懒了。随着身体的渐渐好转,他就让我把写好的接受美学的论文拿给他看,我没办法只能给他。听他的女儿周文君老师说,先生好一点就给我改论文,改得那么仔细,连个错误的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并且在稿子的背面还写上了修改好的写作提纲。
周先生是个大学者、美学家,一生视学术为生命,从来不人云亦云,也不随波逐流,坚持自己的信仰,不为物喜,不为己悲,在顺境时保持冷静,在逆境时耐得住寂寞,不左顾右盼,不浅尝辄止。周先生追求“和谐”追求了一辈子,最近这几年还连续发表文章提出“和谐思维”,用和谐思维来观察和解决现实生活的热点问题,以便为和谐社会的和谐文化建设作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惜天不遂人愿,先生倒在学术前进的道路上,令人不胜惋惜。我本打算好好跟着周先生读完博士,好好做点学问,先生也给我布置了课题任务,现在刚刚开始,先生就已去世,以后不知怎么办。先生已逝,今后有谁再护我;师恩难忘,从此无时不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