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1130一1200),字元晦,一字仲晦,徽州婺源人。南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在思想上,朱熹继承、综合了宋代以来周敦颐、二程、张载等人的理论,系统地阐释了儒家传统的基本思想,同时,在气、理等方面又有了新的发挥,使儒家思想在新的发展阶段更为完备,在具有哲学深度的同时,更具有社会实践意义。朱熹思想主要有理气论、心理论、格物致知等,涉及到宇宙自然观、发展生成论、人性论、道德伦理观等,建构了一个广博而渊深的理学体系,成为明清时期最有影响的思想体系,其中具有丰富的美学、美育思想。
朱熹的美育思想主要表现在他对理、气、心、性等方面的认识基础上对于人性的本质、发展、完善等,对于诗、乐、美好事物的赞赏与追求。“存之于中谓理,得之于心为德,发见于行事为百行。”朱熹是从人理出发来认识人的道德,并从道德要求来思考人的行为规范。其理论的根本在于如何使人的心性调整、完善,在于如何让在心、未发的理、德来自觉指导外在的言行。“朱熹把理义道德精神的善与审美活动的美联系起来,他引程颐的话说:‘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此语亲切有味。’此‘味’蕴含着审美情趣。这样,理义道德不仅在审美活动关系之中,而且引发审美愉快,美与善便不可分离。”
朱熹认为人的心性修养需要持守,需要养存,需要诚意、正心、修身,其重要方式就是涵养。涵养既要重视心性之本的认知、回归,也要重视日用的生活行为,既要注重内在的、先天的自然本性,也要注重外在的、后天的学习修炼。
朱熹认为人之涵养应该从三方面做起,其一是从心性本原做起,其二是从小做起,其三是从日用做起。
朱熹认为世上万法万事,都只是源于一个人心。“一心具万理。能存心,而后可以穷理。”仁义礼智是人心的基本构成,是人心基本表现,其他的都是以这四方面为基础的不同表现。在这四者中仁又是根本,“仁者,仁之本体;礼者,仁之节文;义者,仁之断制;知者,仁之分别。犹春夏秋冬虽不同,而同出于春。”仁是儒家的传统道德的核心构成,从一定意义上看,仁是心之心性的自然本真,它依于人性之善,本于人性之真,显现人性之美。亲亲、仁民、爱物都源于仁。因此,修身养心也是使心性还原为仁。
涵养于未发见之先,源清则流清。朱熹认为涵養本原之功是从涵养心性之根本开始,“学者须当于此心未发时加涵养之功,则所谓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发而必中。方其未发,此心之体寂然不动,无可分别,且只恁混沌养将去。若必察其所谓四者之端,则既思便是已发。”未发之时心寂然混然,加以涵养,则发使必然中节,这与他的中和论思想完全一致。“须是涵养到心体无不尽处,方善。”在心之尽处,为心之本原,只有涵养到心之尽处才能得人心之本,得人心之中,得理之极至。
涵养之功还应当从小做起。“古人小学教之以事,便自养得他心,不知不觉自好了。到得渐长,渐更历通达事物,将无所不能。”“古人自小皆以乐教之,乃是人执手提诲。到得大来涵养已成,稍能自立便可。”“古人从小以敬涵养,父兄渐渐教之。”如果从小开始进行乐教等,在日积月累、潜移默化中自然养成了善根,待其长大自立则已经具备了根正之基础,其心向善,其情合度,处事为人自然不会有大的偏差。
涵养之功还需从日用中做起,养成习性,自然而然。因此,要涵养心性需要无时不存养,无事不省察。在日常之中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古者,国君备乐,士无故不去琴瑟,日用之物,无时不列于前。”在朱熹看来古代士人把琴瑟视为日用之物,用以自娱自乐,用之疏导情性,用之自我完善。“人之于义理,若见得后,又有涵养底工夫,日日在这里面,便意思自好,理义也容易得见,正如雨蒸郁得成后底意思。”日日涵养,则“意思自好”。涵养之功在日日之间,这样才能如雨水之形成,当到处湿润,被日头略照,水气之蒸郁,慢慢形成云气,最后才有滋润之雨。 “平日涵养之功,临事持守之力。涵养、持守之久,则临事愈益精明。”“况操存涵养,皆是平日工夫,岂有等待发见然后操存之理!”平时涵养根本则善心已存,事理自明,临事就会从容自如。如果平日不曾养得,临事时就会心乱理迷,难免偏失。“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栽,只如种得一物在此。但涵养持守之功继继不已,是谓栽培深厚。”“不论感与未感,平日常是如此涵养,则善端之发,自然明着。”涵养需要日积月累,潜移默化,造次颠沛,无时不习。不可急躁,不可急迫,如栽培树木,岁月之久方可长成可用之材。涵养心性更是一种深栽厚培,终日优游涵泳,方有善端自发、浃洽自得、性理自明。“五色养其目,声音养其耳,义理养其心,皆是养也。”朱熹认为涵养是人全面的身心修养,在日常生活之中,需要五声、五色、五味等来养育其视听等感觉,使其对于外物的感知更加明晰、灵敏,能知其好坏,知其美丑。需要用义理来养育其心,使其心归于中正,使其能自知自明。朱熹重视日用之涵养还包含身体力行之实践意义,他要求涵养要在日用之中反省、自观,还要学习读书,更要与自家的日常事务紧密联系在一起。义理不是空泛之理,人情不是抽象的情感,它们是在与人交往中表现出的适度的喜怒哀乐和临事、处事时的顺应与恰当。
涵养之功必须以涵养者的自我修养为主,“学问,就自家身己上切要处理会方是,那读书底已是第二义。”“事事都用你自去理会,自去体察,自去涵养。书用你自去读,道理用你自去究索。”“为学之道,在诸公自去着力。”“盖心便能把捉自家,自家却如何把捉得他。惟有以义理涵养尔。”以义理涵养,涵养要自作、自理会,要把捉自家,要自我发现、自我用功、自我体验,书要自读,理要自明。他人、环境都只是外在因素。心不待求,在人的自我警觉自我反省处。人心在自知,假如人能知其心不在,则其心已在了。养卫精神。要使事愈繁而心愈暇。涵养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自知、自明、自得。朱熹在解释孟子的“深造”时说:“‘深造’云者,非是急迫遽至,要舒徐涵养,期于自得而已。”人身体成长,需要每天的营养,需要岁月的积累,然后才能长大成人。人之心性深造,需要舒徐涵养,在自省、自观中实现自得。深造自得就会打开心中的天窗,触及心性之本源,发觉事理之极致,达到道理源头处,可以左右逢源,“源头便是那天之明命,滔滔汨汨底,似那一池有源底水。他那源头只管来得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来供自家用。”
有时涵养与体验、穷理等并用,如“说扩充,说体验,说涵养,皆是拣好底言语做个说话,必有实得力处方可。”此处的涵养与扩充、体验并用,是指学者修养之功的不同方式,但都是落实在心之持守、感受、蕴藉和情性之完善、升华等方面。
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处事须集义。敬,是一种静,是反身自省、自我发现、自我认知、自我要求,是守之而不易。敬胜百邪,敬能自克,敬则心纯,所以涵养须敬。致知是通晓明了,是有所学,有所知,有所解。义,是人之大义,是处事的是非原则,是施于事而合宜,即物来能应,事至能断。涵养与进学名为二,而实为一,敬与致知也密切相关,致知须用涵养,涵养必用致知。“须先致知而后涵养。……未能识得,涵养个甚。”能致知,知分晓,并铢积寸累,又常警觉,有操守,能自存,才能有涵养。敬与义也是完全一致的,“敬、义只是一事。如两脚立定是敬,才行是义;合目是敬,开眼见物便是义。”在没有遇事时,涵养以敬,敬以直内,在遇到事情时,必然要辨别是非,所以,敬、义不是两事。敬又有死敬与活敬之分,“若只守着主一之敬,遇事不济之以义,辨其是非,则不活。若熟后,敬便有义,义便有敬。静则察其敬与不敬,动则察其义与不义。”敬,应当活泛而不死板,能静守心中之本,积习成性,能遇事能察,辨别是非。
敬者,静也。敬之功夫就是静观、静思。人心本来神明不测,至虚至灵,神妙如此,如果不去养他,让它受利欲干扰,就不得安宁,难以达到空明自知。静,自然就没有闲杂思虑,就会养得心气条畅。静,不一定如坐禅入定那样的静坐,断绝思虑,主要是收敛此心,去除心中杂念,使心湛然无事,趋于平静,自然专一。“及其有事,则随事而应;事已,则复湛然矣。……当静坐涵养时,正要体察思绎道理,只此便是涵养,不是说唤醒提撕,将道理去却那邪思妄念。”静,主要是使心能平静专一,心中不乱,心在、心安。静,不是让心空无一切,是在反思中明察事理,辨别是非。心中有是非,杂念不会存。静,不是放弃积极思考,不是放弃积极做事。“动时也有静,顺理而应,则虽动亦静也。……动、静,如船之在水,潮至则动,潮退则止;有事则动,无事则静。”心,在未遇事为静,遇事为动,动时顺理,静时能存,当静则静,当动则动。动静互存,动静循环,动静无端。“人身只有个动、静。静者,养动之根;动者,所以行其静。动中有静,如‘发而皆中节’处,便是动中之静。”静是动之本,动是静之用,处于静则养本,处于动则思考事理。“知这事当做,便顺理做去,便见动而静底意思。……惟动时能顺理,则无事时始能静;静而能存养,则应接处始得力。”静中含动,静以待动,本来为静,应事而发。当做之事做得恰当,是顺应事理,虽动含静。动静与中和互相对应,未发之中为静,发而中节之和为动。与静相关,朱熹提出了“虚心静气”、“虚心静虑”、“虚明纯一”、“虚心游意”、“虚心涵泳”等。朱熹提倡心静,也肯定心之动的作用。这与他对于动静关系的认识有关,也体现他的思想中始终包含着积极处事一面。
涵养须穷理,万事皆在穷理后。“涵养中自有穷理工夫,穷其所养之理;穷理中自有涵养工夫,养其所穷之理,两项都不相离。”穷理才明白所养之本,涵养才能使所知之理有所依存,两者相关关联,互相补充,如车两轮,如鸟两翼,缺一不可。能穷理,推寻究竟,则涵养之功日益进;能涵养,自有存操,则更利于穷理致性。“持敬是穷理之本;穷得理明,又是养心之助。”
涵养需学习,需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朱熹主张“无一事之不学,无一时而不学,无一处而不学,各求其中节,”学习的重要方式就是读书,“不若先涵养本原,且将已熟底义理玩味,待其浃洽,然后去看书,便自知。……不若虚心静看,即涵养、究索之功,一举而两得之也。”朱熹认为读书是为了自知,要虚心静看,应该用湛然凝定心去看,不能以纷扰杂乱心去看书。读书是为了自己的心性存养,不是简单的用自己之意去解读他人书中之意,也不是自己之意被书中之意思引导着,应该是先涵养本原,平心静气,反思自己,把到涵养、探索相统一,把自我发现与解读诗书合而为一,读之益精,胸中豁然以明。“论语之书,无非操存、涵养之要,七篇之书,莫非体验、扩充之端。盖孔子大概使人优游餍饫,涵泳讽味。”仁是朱熹认为孔子思想的核心,它的基本要义就是教人如何涵养德性,薰陶气质。读书是学习的重要方式之一,“读书如炼丹,初时烈火锻煞,然后渐渐慢火养。又如煮物,初时烈火煮了,却须慢火养。读书初勤敏着力,仔细穷究,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欲速,直须要熟,工夫自熟中出。文卿病在贪多欲速。”朱熹用炼丹和煮饭来比喻读书,是强调读书应该细读慢品,反复玩味,如春雨润物,在潜浸熏染、悠游从容中去涵养。
诗、乐、礼可以涵养德性,诗、礼、乐在心性涵养上有其独特作用。“如分别得那是非邪正,到感慨处,必能兴起其善心,惩创其恶志,便是‘兴于诗’之功。涵养德性,无斯须不和不乐,直恁地和平,便是‘成于乐’之功。如礼,古人这身都只在礼之中,都不由得自家。”朱熹认为人的天之性是生而静,虽然有喜怒哀乐之情,在其未发之时是潜而不动的,当其感于外物时,便发而为欲望、为情感。有所感,有所思,有所求,则不能无言。言之所不尽,则发于咨嗟咏叹,应之自然之音响节奏),这就是诗。诗,借言语以讽诵,富有歌咏之律,以咏歌情性,能感发人之善心,并使恶念去除。诗能够教人、化人,且具有独特的功效。“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於言之余也。心之所感而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惟圣人在上,则其所感者无不正,而其言皆足以为教。其或感之之杂,而所发不能无可择者,则上之人必思所以自反,而因有以劝惩之,是亦所以为教也。”诗的化人是通过情感作用来实现的,它因情而生,富有感人之情,自然感人,感人情则移人心,移人心则化其人。雅正之诗处于圣人纯正之心,出于中节之情,用之教人则可以熏染、涵养人之情性,引导人之心性向上、向善,求真、求美。商周之时,诗风纯正,诗被用之乡人,用之邦国,达到教化天下之作用。朱熹还根据诗歌兴于情并使人情得以兴的特点指出了读诗之法,“读诗之法,只是熟读涵味,自然和气从胸中流出,其妙处不可得而言。不待安排措置,务自立说,只恁平读着,意思自足。须是打叠得这心光荡荡地,不立一个字,只管虚心读他,少间推来推去,自然推出那个道理。所以说‘以此洗心’,便是以这道理尽洗出那心里物事,浑然都是道理。”读诗时,不是简单地在字句的解析中理解诗意,而是要“熟读涵味”,在反复的吟咏之中慢慢体味诗中的蕴含,逐渐由诗引发自己之情性,从容感荡自己之胸臆,进而改变自己之血气,以致“自然和气从胸中流出”,道理浑然,其意自足,其妙会心,无法言传。这就是诗之美育之特效,读到诗歌的“兴起处”,它可以“洗心”,可以化人。
“古者教人多以乐,如舜命夔之类。盖终日以声音养其情性,亦须理会得乐,方能听。”乐,借声音节奏,和顺从容,使人闻之自然和平,能使人动荡血气,流通精神,情感得以抒发,并合度适中,心平气和。礼,礼,全无说话,只是恁地做去,在日常举止中,身在其中,言传身教、潜移默化,便懂得规矩道理。这是朱熹对于孔子所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的阐释。
朱熹的涵养论,强调涵养自明和日用之功,强调于切近处、浅近处功用,强调潜移默化与修辞立诚,重视克己复礼和表里通彻。他重视读书学习,也重视身体力行的实践活动。他把内在的心性修养视为涵养之关键,也把外在行为举止当做涵养所必需。这样把人的修养与自我完善贯彻到生活之中,把视听等感官的需求与修养结合起来,从人性的基本点上来审视欲望与义理之关系。把人之喜怒哀乐之情与五色、五味之需视为人的日常行为的内涵,作为涵养之起点,但又不停留在生理之所需,而是思考人的心性完善的方法、途径、目的、意义,人生的快乐与境界。它是人生哲学,也是生活美学。它是圣人之最高人生境界,却又不离平常人的平常生活。
朱熹的美育思想追求的不是审美认知、审美创造、审美感受,而是以人的心性为基础的人性完善至真、人心畅达和谐、人情愉悦合度。这是以人为核心,从人的本性出发来思考,又以协调、引导、涵养心性为途径,以期达到人性的至真完美,人生的从容至乐。圣贤是自古以来的为人楷模,是人生修养境界之代表,是人性之善的体现者,是人生之美的实践者。朱熹要求人人都应有圣贤之心,虽然不能达到认为为圣贤,但人人的心性之本与圣贤相通、相同。他继承了儒家传统的心性、中和、气理等思想,但又有宋代理学的特殊阐释,其中也不乏与佛家、道家思想的某些关联。从气理、心性、中和、涵养可以了解朱熹美育思想的基本构成和理论脉络。
朱熹的美育思想与儒家传统一致,不仅要锻造、培养文质彬彬的君子,使其内含其德,外彰其美,还要努力使普天下之人,人人皆有所学、有所乐、有所养,以致人心纯正,社会谐和,天下太平。
杨宝春简介
1965年生,河南固始人,1994年毕业于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中文系,获文学硕士学位;2006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获文学博士学位;2011年WilliamHill中文官方网站文艺美学中心完成博士后研究工作。现为青岛大学师范学院中文系副主任,中国古代文学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和教育硕士学科教学?语文方向硕士导师。著有《< 琵琶记>的场上演变研究》、《中国戏剧研究》等专著及《魏晋南北朝的散乐百戏研究》、《意趣神色的意义解析》等学术论文,曾获得中国(海宁)?王国维戏曲论文奖一等奖和山东省文化艺术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